最近一直在做断舍离,带着正念的心有空就整理各个房间的物品。一眼能看到的物件收的差不多了,开始整理储藏室。那天发现角落里面有个很多年没见过的小袋子,包装看着就足够年份,打开一看,居然是我在娘家做小姑娘时穿过的几套衣裙。
一件蓝色的旗袍是请裁缝做的,除了下摆是一圈一掌长的同料百褶荷叶边,其余没有任何装饰,光滑的质地加上那种清爽的天空一样的蓝色和简洁的裁剪,是我那个时候特别喜欢的衣服。知道它的不俗是几年后在一个机关办事,有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问:你是在某某学校工作住在某某小区吗?一点没错啊。然后她笑了:有年夏天,我每天早起,总在后阳台朝外面看,就是为了等着看你穿着一件蓝色的裙子路过,那是真好看啊……
那块布料,是妈妈利用工作之便买的零头,记得会有折扣。
还有一套枣红色的真丝套裙,几十年过去了,丝绸那略隐略现的光泽依然如故,手感依旧润滑,上身是短短的掐腰式,前面还有两个圆弧形下摆,比后面略长些,金色的小纽扣,下装是一步式裹裙,腰里有松紧带可以调节尺寸,让我好奇的是即使撑开,裙腰不过尺余,当年的我是如何穿进去的呀,我也曾杨柳细腰婷婷袅袅过?
这套裙子是妈妈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当年式样太时尚太惹眼,我是都不敢穿去单位的,只偶尔参加什么活动穿过。现在倒是敢穿,可根本穿不了了。
另外一套是墨绿色的灯芯绒套装,上身是一件超短夹克,下身居然是一条短裤,裤脚外翻了一寸左右的边,即使今天,这仍然是一套很穿的出去的衣服……
搬了几次家都没舍得扔掉的这些衣服一定都是每次看了又看舍不得处理掉的,于是便想起了妈妈给我置办过的其他衣裳。
看过很多回忆文章,都是忘不了妈妈的味道,可我的妈妈因为我们有会做菜的外公和爸爸,她一辈子会做的菜一只手数得过来,甚至技不如我,所以我记得的都是她给我张罗过的衣服。
最早的是一条小花裙。那时我不过五六岁吧,妈妈在插队的地方做代课教师。那年夏天,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买到一块绿底白花的布料,她让裁缝给自己做了件规矩的短袖,剩下的布料给我做了条连衣裙。记得那年夏天的傍晚,娘儿俩早早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刚洒扫过的门前乘凉讲故事,看着小小的穿着新裙子的我,她眼里全是笑。
现在想来,在那时候的农村,大人孩子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蓝灰黑还有各种补丁的衣服,我们这一身在当时是一种怎样的不同凡响可想而知。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叫亲子装,我推算过,那时候的妈妈不过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条裙子她一定也是记得的,女儿蛮大了,妈妈都会跟孩子说起她带着我去生产队里学习开会,别人如何夸我穿的好看:到底是城里人生的孩子,干净又漂亮。说起这个的时候,她眼里全是骄傲。
再大一点是我回到县城读书了,走在上下学的路上,时常引得路人注目的是我惹眼的穿着,甚至在课间,有老师会把我带办公室里给大家看我的衣服鞋子,女教师们纷纷过来,这个摸摸那个捏捏的啧啧不停。
那时候,百业待兴,在县城百货公司做财务的妈妈时常去上海学习新的财务制度,每次回来,包里都是给我们买的衣物。印象最深的是一件当时叫做滑雪衫的镶拼撞色棉衣,在穿着千篇一律的袖子上都蹭的发亮老棉袄的同学堆里,搭配着毛线针织小红帽咖啡色小皮鞋的我像个小公主般的存在。
做财务的妈妈心是静的,在没有电脑计算器的时代,做财务负责人的她用一把算盘把整个公司的帐算的滴水不漏。虽然总是做账到深夜,可她一有空就给我们用羊毛毛线织毛衣毛裤。我有件咸菜色高领毛衣是她的得意之作,时常有阿姨来向她学手艺,她耐心的教着,从起头到收针,记得她不止一次关照手要稳心要平,会拉过我让人家看毛衣上的铜钱花——后来我织毛衣的时候,说明书上叫绞丝纹,永远记得她那时眼里都是自豪啊。
少不更事,成年后才慢慢知道妈妈那一代女大学生的艰难。那个同时拿到毕业证书和下放通知书的老三届女孩当年什么心境我无从知晓,可年轻时的妈妈经历过的一切有多不易我猜得到:远离家人,语言不通,农活不会,她的日子一定度日如年,但匆忙混乱间做了妈妈的她却依然把拍在肩膀上的那只沉重的命运之手一次次拂开,转身给她年幼的女儿明媚的笑。
大概是被充分满足过吧?成年的我尤其是这几年,感觉穿什么都一样了,外面时兴的一切都不追不赶。旗袍可以,牛仔也行,很多时候,一袭运动服满世界跑,也终于知道,不会做饭的妈妈给了我另外一种无尽的精神滋养。
断舍离到后面,剩下的就是需要整理的过去了,走过的路,爱过的人,经历过的事,还有放不下的思念。有些容易,而有些,注定会相伴终生无法舍弃。
这几天又看到一个很少打开的厨房高柜,里面都是娘家老屋拿过来的妈妈精心挑选过的各种餐具,还有个没有拆封的小厨宝,那一定是她在哪里弄回来的小礼物,现在,都在我这里了,默默关上柜门,仍然舍不下的是妈妈的爱,还有,我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