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刘霞。
今天先给你看张照片。
像这种戴在手上的红绳圈,在我们老家是招魂用的。
小时候每次生病,吃药打针不马上见效,我妈说肯定是被吓到,魂掉了。
然后,就要给我叫魂。
叫魂仪式可简可繁,记得母亲一边呼唤我的乳名,一边将崭新的红绳一圈圈系在手腕上,说这样就能把魂给牢牢拴住。
小时候觉得很好玩,一开心病也好了。长大后母亲再也不给叫魂了,生病只能上医院。
这种在我看来母亲骗孩子的把戏,在老兵张凤鸾家发生后,竟引发了一件怪事,科学也难以解释。
神秘来信 作者:霞姐
1984年春天,我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家里收到一封信,香港来的,收件人写着父亲的名字。
我把信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来回看。确定无误,信里写着:我叫张凤鸾,是你的父亲。
张凤鸾是我的爷爷,他是一位解放军烈士,牺牲在淮海战役。同乡战友亲眼看着他被炮弹炸死。
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一家人关起门来悄悄商议,思前想后,最终得出结论:这一定是个骗子。
爷爷不仅是烈士,家里还给他举行过“招魂”仪式,正式办了葬礼。
那是在1982年,在爷爷牺牲33年后。
爷爷不在后,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断断续续病着,到这一年,奶奶的身体似乎再也等不到好起来的那一天了。
看奶奶时日不多,父母亲和姑姑轮换着为她守夜。我们住的地方离奶奶只有几百米远,有天半夜我忽然醒了,不知为何,就想起来去看看奶奶。
我去时发现父母都在旁边睡着了,我一看奶奶没反应,上前一摸才知道,奶奶已经咽气了。
在我们家乡夫妻去世能够合葬是一件寓意吉利的幸事。奶奶生前也说过,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和爷爷合葬在一起,她怪自己没能把爷爷从战场上带回来。
奶奶结婚时,爷爷年纪还很小,奶奶大爷爷足足9岁。
那时候为了方便照顾家庭,女方比男方年纪大是极普遍的。别看爷爷年纪小,结婚后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
到了1947年,爷爷31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大儿子15岁。穷人家的孩子不能上学,奶奶很内疚,爷爷却大手一挥,说:“没关系,将来我会帮他们的。”
这一年,也是中国解放战争关键的一年,我们老家山东成了两军争夺的重心之一。战事惨烈,部队减员严重,到处是征兵号令。
按照征兵名额,爷爷家得有一个上战场,儿子还小,爷爷果断应征入伍了。
爷爷不识字,一上战场就再也没有消息,奶奶只能站在家门口盼着爷爷早点回来,日子就这样艰难地过了两年。
一天晚上,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屋里突然进来一个陌生叔叔,他刚负伤从前线回来,赶来给我们家报信,说我的爷爷牺牲了。
他亲眼看到一个炮弹落到了爷爷所在的伙房里,炮弹炸了,什么都没剩下。
听闻消息,奶奶没哭没闹,只是缓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说:“吃饭,我们吃饭”。
接下来一段时间,奶奶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说:“我不信!”
几天之后,奶奶拉上两个亲戚,赶着家里的毛驴车上了路。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脚奶奶,第一次出门却是要为丈夫寻尸。
从山东聊城老家到江苏徐州,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如今坐火车也要7个钟头,奶奶裹着小脚,只靠一架驴车,又没有地图指引,更无钱投宿,怎么走到的已经无从知晓。
奶奶辗转到徐州后,联系求助了各方机构,负责统计伤亡的工作人员在战场上足足找了几天几夜。
淮海战役只打了两个多月,但却是解放军牺牲最重,歼敌数量最多的战役,解放军伤亡超过13万人。
当年奶奶就是沿着这样的路去寻找爷爷的
在成千上万的牺牲将士中,没有找到爷爷的踪影。官方最后给出结论:爷爷可能是被炸弹炸得死无全尸了。
当兵总归是要死人的,看着那么多牺牲的将士,奶奶不得不接受爷爷牺牲的事实。死就死了吧,奶奶只想带自己的丈夫回老家安葬。
可如今却连尸首都找不到,这个打击对奶奶太大了。
没能找到爷爷的尸骨,奶奶现在自然无法和爷爷合葬了。
家里再三商量,最终决定买下两口棺材。其中一口棺材放了一块新砖,刻上爷爷的名字,在奶奶的葬礼上为爷爷招魂,然后和奶奶一起落葬。
客死在他乡的魂魄,找不到归途。这个魂魄就会像他的尸体一样留在异乡,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没有投胎转世的希望。
只有家人替他招魂,他才能顺着声音归来,入土为安。
招魂仪式各地风俗不同,但一定会高声呼叫死者的名字:"某某来呀!某某来呀!"
“张凤鸾回来呀”、“张凤鸾回来呀”……呼唤爷爷回家的声音非常凄凉。
我2岁就是奶奶带大,感情比父亲还亲近。那天我哭得特别伤心。心里想的都是慈祥的奶奶。奶奶40岁守寡,家里没了顶梁柱,孤儿寡母过得很辛苦。
要不是有爷爷的烈士证书,我们一家老小能不能熬过困难时期,很难说。
爷爷的烈士证明上明明白白写着:张凤鸾于淮海战役中光荣牺牲。
奶奶不仅能定期领到抚恤金;逢年过节政府还会来人帮忙给我们家贴对子、放鞭炮。
从小奶奶就告诉我,虽然爷爷走了,但他走得光荣,是人民的英雄,我们家的太平日子全靠爷爷保佑。
爷爷刚评上烈士时,国家还很穷,烈属也分不到米面。但作为烈属子女,不管是上学还是在生产队,我们都受到许多照顾。
没上过一天学的父亲也早早入党,后来还当上了生产队的大队长。我们兄妹也按照贫困生的标准入学,受到额外的照顾。
我们都知道,家里的一切幸事都来源于我的爷爷是烈士。
在我心里,一直把爷爷当做学习的榜样,为了不给爷爷丢人,我在学校里也极力争做到最好。
1973年,中苏关系剑拔弩张,为了追随爷爷的步伐,我从学校里报名参军,到新疆去当兵,弟弟也相继到部队去磨练。
那时候当兵讲出身,农村孩子能入伍是至高荣誉。要不是爷爷,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穿上军装,成为毛主席的兵。
出征前,村邻们都来请我去吃饭,吃的是过年才能吃上的饺子。
到部队后,连长和指导员都知道我的爷爷是烈士,为了不让他们看轻我,我在每一次的训练中都拼尽全力。
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新疆,车辆和武器都被冻得结了冰,我们经常在半夜进行突击训练,趴在厚厚的雪地里,匍匐,拉练,擒拿,格斗,侦查,样样都得会。
就这样,在部队历练了一年后,我获得了多次嘉奖,被评为标兵模范。组织批准了我入党,我是排里第一个入党的。
那一瞬间,是我感觉离爷爷最近的时刻。我没有给爷爷丢脸。
那时年轻,高昂的斗志仿佛能压倒一切困难,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要像爷爷一样为祖国献身。
庆幸的是,中苏两国的大战并未打响,我也最终没能踏上战场。
在部队训练三年后,父亲写信告诉我说:“你作为家中的大哥,弟弟妹妹需要你的照顾,你还是回来吧。”
虽然不舍部队生活,但身为长兄,肩上的责任也义不容辞。
只是当我拿到退伍证的时候,我多么希望爷爷拿到的也是一张退伍证,而不是烈士证。
我的退伍军人证明书
1976年我复员回家之后,专程去家乡附近的烈士陵园参观瞻仰先烈,竟发现陵园的祠堂里供奉着爷爷的牌位。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爷爷在战场上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心中无比动容。爷爷是个真正的英雄,奶奶没有骗我。
只可惜现在奶奶也走了,再也没有人给我讲爷爷的故事了。我本以为爷爷的故事到此结束,可没想到故事才刚刚开始。
事情就是从1984年春天,家中突然收到这封香港信件开始。
信上的落款地址清清楚楚写着:山东省清平县康庄西十二里,收件人张东华——父亲的名字。
那是多年前老家的称呼,早已经改了新名。但由于当时父亲是那个村子的村干部,十里八乡的人很多都知道父亲的名字,所以信件辗转一番后仍回到了我们手中。
看着手中的信,我们全家都很忐忑茫然,想起过去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我们一时间不敢打开信封。
家里很怕被扣上里通外国的帽子,其次,我们在香港压根没有认识的人。
信是用繁体字写的,父亲文化不高,不太识字。直至晚上,他悄悄把信交到我手上,“你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里的内容,却使我们全家人大跌眼镜。
来信人居然是已经牺牲多年的爷爷。
他在信中询问家中是否还有人。我转述给父亲听后,家人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以为是骗子设下的陷阱,又惊又怕。
毕竟爷爷在家人的心里已经去世将近40年了,虽说当年没有找到尸首,但我们早已认定了他已经死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认亲信件,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天见犹怜?
若爷爷还活着,那岂不是这过去几十年来我们因他而流的眼泪都白流了!
这封信就这样躺在家里,成了一家人的心病。
思前想后,大家最后还是决定,由我冒险代笔写了回信,询问了一些往事,告知了目前家里的现状。
过了差不多一年,我们才收到第二封香港的来信,里面还夹着200元钱。当时我们劳动才能得到几角钱,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我们终于相信,爷爷还活着!骗子怎么能给你这么多钱呢。
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从小我便是听着烈士爷爷的故事长大的。如今奶奶刚去世,我们就得知爷爷还活着这个消息,戏剧化的转变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让我想起我们家有位老姑奶奶,是爷爷的亲姐姐,逢年过节,老姑奶奶只要一来家里走亲戚,就说爷爷一定没死。
问她为什么觉得爷爷没死,她也说不上理由,没什么证据,自然是没有人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难道是血缘的心灵感应?
在我的回信中,爷爷得知了家族里人口众多,当时我父亲家有十口人,叔叔家五口,姑姑家五口。
见家中人丁兴旺,爷爷十分感动,他在信中留下一句话:有生之年,一定回家。
爷爷的信是从香港来的,但爷爷人却在台湾。
两岸敌对数十年,直到1979年元旦,大陆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名义发表《告台湾同胞书》,提出“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大陆和台湾的同胞却不能自由来往呢?”
大陆想积极拥抱台湾同胞,争取和平统一解决台湾问题。
然而,当时的台湾当局依然秉持“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三不”政策。
1980年有人撰文主张开放大陆探亲,被当局以“与匪唱和”“为匪宣传”判处有期徒刑5年。
爷爷写封信都要通过“大信封套小信封”,大信封寄到香港,再托人由香港转到大陆。
一个大活人想要逃离台湾,回到大陆,谈何容易。
但1986年春天的一天深夜,爷爷竟突然毫无征兆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一家人又惊又喜,家里没一个人认识他,我父亲也认不出他的爸爸了。他离家时才31岁,现在已经年近七旬。
我更是从没见过爷爷,虽然奶奶一遍遍讲过爷爷,但一切都是想象。那时候农村吃饱饭都困难,哪里能见到这种又高又壮的老头。
爷爷用颤抖的声音,亲切地呼唤我父亲的小名:“三儿……”
父亲一下叫不出“爸爸”二字,则激动地和我们说:“这是爷爷,快叫爷爷。”
把爷爷安顿下来才知道,为了能回家,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大逃亡。
当时两岸不互通,亲人要相见只能偷渡,或者到其他国家中转。这在台湾都是重罪。
爷爷决定回家后,为了掩人耳目,先在台北买了墓地喜棺,打好了灵幡,做好了往后也要葬在台湾的准备。
同时,爷爷还雇人充作自己的子女,办理了房屋继承的证明,找好为自己在台湾养老送终的人,解决孤寡老兵的后顾之忧。
其实暗地里,爷爷却把自己能卖的物产都变卖了,换成了现金,然后去申请日本旅游签证,购买了去日本的飞机票。
没有人怀疑爷爷日本旅游的动机,当顺利拿到去日本的机票时,爷爷高兴地一夜未眠。
次日从高雄飞到日本,飞机落地后爷爷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一刻也没有停留,更无心看日本的风景,立即打电话到日本中国大使馆。
爷爷语无伦次地说:“我是被台湾俘虏的中国解放军老兵,中国山东是我的故乡,我要回家!”
工作人员查看了他的护照,问了一些相应的情况,立即联系中国统战部,然后将爷爷亲自送到了飞往北京的飞机上。
按照原计划,爷爷到北京后,要先到统战部报到,然后由统战部派人送他回家。
当飞机一降落北京,思家心切的爷爷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在机场打了出租车往家里赶。
400多公里的路程,由于司机对道路不熟悉,从上午10点出发,一直到晚上9点才回到家中。
当年台湾老兵返乡的经典老照片
这趟长途出租,花了爷爷400美金,这在当时实在是一笔巨款了。但用爷爷的话说,就是“恨不得一步迈到家”,哪儿还在乎得了钱。
当已经死了几十年的爷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怎么能不惊呆众人。一家人彻夜未眠。
全村的人都闻讯赶来,这在大家眼里实在是一个奇事。
爷爷离家时兄弟六人,回来时只剩四弟还在世。四爷爷仔细端详了他一会,眼泪就流出来了,两人拥抱了很长时间。爷爷几个儿时的伙伴也来了,对他说“你可真是好福气!”
爷爷只剩乐呵呵地笑。
的确啊,经历那么多的九死一生,在外流离几十年,连爷爷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还能回到家中,还子孙满堂。
第二天,临清市统战部的工作人员赶来家中,查明情况,询问爷爷怎么不去统战部报到,爷爷挠了挠头笑着说:“我太兴奋了,老糊涂了,忘了...”
引得大家欢笑一堂。
得知爷爷不回台湾后,统战部的工作人员不仅帮爷爷办理了户口和居住证,还给他申请了每月30元的补助和供应粮。
期间还多次来家中慰问爷爷,帮他改善居住环境和适应情况。一直到爷爷去世,统战部还帮忙支付了丧葬费。
爷爷非常开心,直感叹国家的政策好,对他照顾非常周到,再加上能和家人重新团聚。他笑着说:时隔多年没有体会到的温暖,如今全都体会到了。
爷爷也成了统战部门的座上宾,邀请他去做讲座,让他介绍台湾老兵的情况,讲讲这几十年在台湾的经历。
我这才知道爷爷死而复生的秘密,那也是解放军不为人知的往事。
在淮海战役徐州战场时,爷爷的伙房确实被炸了。
不过当时国民党军队有飞机轰炸,爷爷的连队只能白天隐蔽,晚上游击作战,伙房被炸时爷爷根本不在房里。
在这场战役中,爷爷不仅获得了二等功,还因此加入了共产党。
淮海战役胜利后,爷爷来不及通知家里,很快投身到下一场战役中去。爷爷说,本想着安稳下来再和家里报平安。
可是没想到战火一直没有停歇,爷爷随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福建沿海,准备进攻金门,解放台湾。
1949年10月24日攻打金门时,爷爷是作为第一梯队的成员参加战斗。
爷爷所在的部队是28军,前身属抗战时期山东渤海军区部队,部队里十之八九都是山东人。
战前叶飞司令用筷子指菜盘说:“金门就是这盘中的一块肉,想什么时候夹,就什么时候夹,跑不了。”
战友们都士气高昂,带队的邢永生团长下海前,炊事班做好饭,他说:“回来再吃!”结果一去不回,他们再也没有吃上这顿饭。
当时大家普遍认为打金门是“小菜一碟”一顿饭的工夫就解决了,炊事班没有跟过去,少数像爷爷这样经验丰富的炊事班老战士上了船。
爷爷当时乘坐的小船上大概有30个人,凌晨2点时要登陆,可船还没到岸,守军发现了登岛部队,激烈的炮火点亮了夜空。
解放军的冲锋号瞬间吹响,年轻的战士们立刻跳下船,不顾一切地向海滩扑去,大家振臂高呼:“同志们,冲啊!冲啊!”
刚开始,战斗打得很顺利,敌人投降的投降,缴械的缴械,部队的士气也很高涨。可是仗再往前打,大家就发觉情况不对劲。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敌人三四十辆坦克往前冲,后来才知道这时敌人的兵力大大超过我方的预料。
漆黑的海水向这支士气高昂,却毫无渡海经验的部队展示了它的恐怖之处,只不过恶果推迟到天亮时才显现出来。
部队登陆后,恰好退潮,船只统统搁浅,回不去了。
天亮后,国民党飞机和军舰赶来,对搁浅的船只实行了猛烈的轰炸,三百战船无一幸免,沙滩一片火光。
前线船只被炸毁殆尽,第二梯队船因海水退潮无法驰援,只能远隔海湾听着隆隆的炮声干着急。
前有强敌,后无支援,登岛解放军处境如困兽犹斗。
死亡就在瞬间降临,有被飞机炸死的,有被坦克碾成肉泥的,也有被面对面刺刀挑死的……
这些还等着回去吃饭的山东汉子,再也闻不到家乡的馒头味了。
攻上金门岛三个团的9000多名官兵,壮烈牺牲5000多人,被俘3000多人。
这场悲壮的战役,在大陆因为失败而被人遗忘;在台湾因为成功,被称为“古宁头大捷”广泛宣传。
爷爷那一艘船只剩下三个人,因子弹打光了,最终他们都被俘了。
从此,命运的航船漂向了另一片前途未卜的激流险滩。
在被俘的解放军战士中,有一些原本就是从国民党部队俘虏过去的。现在再次被国民党军队俘虏后,立即被补入国民党的金门守军,调转枪头对准战友。
像爷爷这样的战俘,先后被从金门用登陆艇或商船押送到台湾基隆港,然后分别被转运到台北内湖的“新生营”等地集中关押,进行“新生训练”。
1949年11月6日,是解放军战俘从金门被押往台湾基隆港的日期。
国军正在看守的解放军战俘
清晨,如血的太阳从海面升起,战俘们的心却沉到了海底。他们先是被人用小船分批运转到一艘大船上,大船停泊在大小金门岛之间的一片水域。
战俘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了,一切都被掏空了,漫漫长夜即将开始。
有老兵回忆时说:在金门时已经饿了几天,到了大船上,依旧没有吃的东西,已经饿得昏昏欲睡的战俘们,只能吃随身携带的残余生米。
有一些人挺不住就饿死了,还有些人实在饿得慌,就开始抢别人身上的米袋,你争我夺之间,有人从船上掉落下来,直接跌落到船舱底部,立刻被摔死了也无人闻问。
就这样,在钢铁囚笼中,战俘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路上绝望而死的人不在少数。船抵高雄港,大船慢慢靠了岸。
等待这批战争幸存者的,是生不如死的磨难。
所谓的“新生营”就是“集中营”,营区内外岗哨林立,四周铁丝网密布,“管训队”监管森严,对被俘战士从肉体和精神上进行双重折磨,部分军官及“共产党死硬分子”被很快处决。
年龄较大,有伤残的和一些坚决要求返回大陆的战士被分批遣返回大陆,先后于7月,10月,11月遣返三批,约900人。
回到大陆的俘虏,先后被送往俘虏营地集合、政治部审查。他们要求互相揭发被俘后的表现,很多人为免去死刑拼命揭发别人,更有人通过诬陷他人来洗脱自己,导致不少人因此被判刑甚至枪毙。
这些归来的战俘大都被开除党籍和军籍,回乡务农。但历史没有放过他们。
在之后发生的历次政治运动中,这些老兵和他们的家庭都曾饱经磨难,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到60岁就抱憾辞世。
直到1983年中央发出第74号文件,要求对金门被俘人员进行复查处理。对处理过重的都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平反,大多数人才得以恢复了党籍和军籍,改为复员军人,补发了复员费。
守护民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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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一笔
有一位老战士得到消息后,在喝酒庆祝时狂喜而死。
其中还有一个老兵跟爷爷的情况很相似。
他叫赵保厚,老家在山东博兴,他被俘后留在台湾没有回来。但因太想念家中父母,1965年曾寄过一封家书回家,由一位做海员的朋友通过“小信封装在大信封里”的方式,丢进了日本的邮筒。
这封信经过了国内的严格审查寄到了老家父亲手中,父母得知赵保厚没死十分欢喜。但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不久政府来人取消了母亲的烈属待遇,县烈士陵园中赵保厚的名字也被抹去,在之后的历史运动中,因为儿子被俘台湾,父亲被批斗含冤而死,母亲也在村中被强迫扫大街。
他曾在后来撰写的回忆录中感慨——“那究竟是一封不该寄回山东老家的家书啊。”
不敢想象,爷爷的来信要是早二十年,将会面临多么可怕的后果。
爷爷回家时,带了一个手机大小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址和名字。这是他最后要执行的任务。
爷爷不识字,他刚安顿好就拿出小本子,让我赶紧给上面的地址挨个写信。
信的内容大同小异,就像爷爷的第一封来信一样:我是xxx,是你们的什么人,我在台湾。
这些人和爷爷一样,都是当年留在台湾的解放军战俘,害怕连累家里,至今还没有给家里写过信。
有郓城的,日照的,济南的,广饶的,东营的,分散在山东各地,因为时间太久,各家的住址多有变动,寄出的信很多都石沉大海。
收到信的家属都亲自赶到我家,向爷爷了解台湾亲人的情况。其中也有像爷爷一样被误报为烈士的,他们的后人和我们家一样,平安无事。
爷爷似乎不太想说起在初到台湾的经历,他只说当时受了许多虐待和拷问,好在最后也熬过来了。
从战俘营出来后,爷爷由于本身没有什么技能,再加上没读过书,又是被俘老兵,找工作很困难,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饭都吃不上。
多亏当时有个东营的年轻老乡,叫王广生,和爷爷在金门一起被俘时只有18岁,是几个同乡里最年轻的。
年轻人脑子活络,王广生出来后,最先结婚生子安了家,慢慢在台湾建立新的人脉,经济上也宽裕。不仅帮爷爷联系了殡仪馆的工作,后来香港转信、策划从日本回国,都是他帮忙。
更多的解放军战俘和爷爷一样,他们大多在大陆有家人,想着总有一天要回家,都没有再成家,但没想到一天之后又是一天。
一心要回家的老光棍们在异乡相依为命,或许只有在彼此身上,他们才能嗅到一丝家乡的味道。
他们平日沉默寡言,封闭阴郁,很少结交外乡的朋友,更不会讲起自己的过去。一个战俘,有什么好讲的。
我不知道爷爷回家前,这群“老光棍”在一起偷偷商议了多久。爷爷是他们的先头兵,爷爷的成功出逃让大家看到了一丝希望。
而促使爷爷下定决心,死也要回家的原因,现在看来也匪夷所思。
身为伙夫兵的爷爷,做得一手好菜,他最喜欢吃肥肉,用高压锅煮的软烂。也因为吃肉太多,爷爷老年时突然增胖,还患有高血压。
有一年春天,爷爷突然生了场大病。卧病在床,全靠光棍老兵战友的照顾下,才挺了过来。
爷爷病愈后,心里发了狠誓:千万不能死在台湾,死也要回家去死。
他一狠心把高压锅砸烂,戒了肉,开始减肥,筹划回家的计划。
爷爷回家后一算,他生病的日子竟然正是奶奶下葬的日子,也就是家里给他招魂的日子。
“怪不得,怪不得!”爷爷恍然大悟拍下了大腿说!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只是巧合,还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谁也说不清了。
回到家后,爷爷心愿已了,不想再克制自己。每天都很放松,尽忙着“吃喝玩乐”,亲戚朋友都来邀请他,他就这家呆两日,那家呆两日,但到点就要回家。
爷爷说他年纪大了,怕哪一天忽然就醒不来了,他不愿意死在别人家,要死也一定要死在自己的家,落叶要归根。
爷爷带回了60万日元,当时以为是很大一笔钱,拿去银行才知道折合人民币有2万多块,他打出租回家的车费占很多。
爷爷按照传统,给家中每一个女眷都发50红包,还花200块给家里的孩子买了自行车。
那个年代,万元户就是奋斗的标杆。我们一家,因为爷爷,又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
伙夫兵出身的爷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肉,回家后爷爷也不控制饮食了,餐餐都要有肉,尤其爱吃牛肉。爷爷剩下的积蓄几乎都用来买肉了。
那时老家还是烧柴火,牛肉炖的时候不够,爷爷咬不动还会发脾气,说要是有个高压锅就好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因为饮食不节制,吃太多肉,爷爷才回来一年多,就去世了。
爷爷重病的日子,他拒绝看医生,也不接受治疗,像早已看淡生死,就等着和奶奶去团聚。
爷爷和奶奶(后期合成)
我们决定把给爷爷招魂那口棺材挖出来,将他重新装殓埋葬,让他和奶奶真正合葬在一起。
都说落叶归根,爷爷这片落叶用了40年,终于飘回故土。
记得有次我问爷爷,是怎么在战场中活下来的?
爷爷笑着说:“枪子都是有眼的,不会打我!我是有福气的人,我家里有人啊,我一定要回来和你们团聚的。”
老天像给张凤鸾一家开了一个又一个善意的玩笑,好在“玩笑”没有变成“玩弄”。
他的一生,像在走钢丝,只要错一点点,都可能连带家人,一起坠入深渊。
就在张凤鸾去世的那一年,台湾老兵发起“老兵自由返乡运动”,台北街头到处是白发苍苍的“老孩子”。
他们穿着“想家”的衣服,游行、呐喊,和警察对峙,头破血流。而已经完成逃亡计划的张凤鸾,此刻正和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一年后,病榻上的蒋经国终于下令,台湾老兵可以回乡探亲了。张凤鸾如果泉下有知,估计也会哈哈大笑吧……
真不知该感叹命运对张凤鸾的眷顾;还是该感叹,历史对普通你我的无情捉弄。